11月10日晚19:00，在西北政法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张周志院长的主持下，由来自北京大学哲学系的陈波教授，博士生导师，作了题为《批判性思维与创新》的讲座。本次讲座围绕批判性思维，讲了批判性思维是什么，其程序和方法，气质和倾向又将如何等几个核心问题。

   首先，陈教授借用美国耶鲁大学前校长Richard.levin的一句话“中国大学本科教育缺乏两个非常重要的内容：第一，就是跨学科的广度；第二，就是对批判性思维的培养”指出，批判性思维无论是在学科教育中，还是在现代社会发展中，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其进行研究，是十分必要的。

第一个问题：什么是批判性思维？在对其进行严格定义之前，有这样几个例子值得思考。事例一：午夜时分，小约翰安静地坐着。他非常希望此时是早晨，这样他就可以出去踢足球了。他平心静气，祈祷太阳早点升起来。在他祈祷的时候，天慢慢变亮了。他继续祈祷。太阳逐渐冒出地平线，升上天空。小约翰想了想所发生的事情，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他祈祷的话，他就能够把寒冷而孤寂的夜晚变成温暖而明朗的白天。他为自己感到自豪。约翰很可爱，但他犯有逻辑错误：以先后为因果，将之后要自然发生的事情看作是自己“努力”后得出的结果。要知道，在实际逻辑过程中，“在此之后≠因此之故”。事例二：去年…有六千人死于醉酒；有四千人死于开车；但只有五百人死于醉酒开车。因此，醉酒开车比单纯的醉酒或者单纯的开车更安全。真的如此吗？经过思维逻辑的辩证分析，可知，这种比较方式是有问题的，原因在于：人口基数不同，造成伤害的相对几率，比率也不同，以绝对数量来草率得出结论必然出现逻辑错误。事例三：说谎者悖论。共有下面 5 个句子：2+2=4；‚人是动物；ƒ3+3=7；④雪是黑的；⑤这里的假句子比真句子多。请问：句子⑤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对此，我们可以稍作分析。句子⑤若是真的，前四个句子中句子中假句子就比真句子多，可事实是真假参半，那么结论就与前提形成悖论；句子⑤若是假的，前四个句子中假句子比真句子多就是假的，而事实中假句子确实不比真句子多，前提和结论又发生悖论。另外，还有意外考试悖论，等等。由以上事例可知，我们的思维中充满了谬误、陷阱、难题、矛盾、悖论和待解的谜团，需要我们去辨析和思考，需要动用我们的智力去解决。

我们冷静下来回想便可知，批判性思维在人类文明演进中有悠久的传统。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Socrates,469-399BC）认为，未经反省的人生是没有价值的。他的学生的学生亚里士多德（Aristotle,384-322BC）认为，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在给王国维先生的碑铭中指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据此，我们可得出批判性思维有四重含义：其一，起源于美国，后来风行欧美的一场教育改革运动；其二，在面对相信什么或做什么时，人们做出合理决定的一整套思考问题的程序、方法、技能和策略；其三，现代社会中合格公民和创新型人才所必须具备的一种精神气质、态度、倾向和习惯；其四，一种旨在培养批判性思维习惯和能力的大学课程设置。我们还可以采用美国“德尔菲报告”中关于批判性思维的共识来加以理解，具体有：批判性思维是有目的的、反思性的判断，表现为对证据、背景、方法、标准及概念的理性考察，以便决定相信什么或者做什么。更简单地说，批判性思维是一种反思性思维，其目的在于合理地决定我们的信念和行动。

   另外，批判性思维可以区分为弱批判性思维（即指向他人而不指向自己；攻击性和防御性的；其目的并不在于追求真理和美德）和强批判性思维（即既指向他人也指向自己；建构性的；以追求真理、公正、理性为目标）。而与此相对的非批判性思维又是如何？假设他人，比如，长辈、老师、领导、权威、作者都是对的；或仅仅把阅读、理解、接受、记忆、应用作为自己的人生指南，而放弃自己的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等等。在对批判性思维的内涵外延有了初步认识之后，再作进一步的探索。

第二个问题是批判性思维的程序和方法。陈教授指出，要将一切理论摊在阳光下，反复审视，仔细思考。批判性思维的核心部分是论证理论，谬误理论，其主要涉及论证的识别、论证的图解、论证的评估、论证的建构，以及对坏论证（思维谬误）的反驳。从结构上看，一个论证包含下列要素：论题，论点，论据，论证方式，隐含的前提或假设。那么，在理解、评价和建构论证时，批判性思维涉及如下 8个要点，各自涉及相应的批判性思维技能和方法，逐一说明：

（1）理解论证所涉及的论题、关键概念、立场和观点。以分析“忒修斯之船”来加以理解。据记载，忒修斯是传说中的雅典国王。在成为国王之前，他驾船率人前往克里特岛，用利剑杀死了怪物米诺陶，解救了作为贡品的一批童男童女。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英雄忒修斯而一直维修保护那艘船。随着时光流逝，那艘船逐渐破旧，人们逐渐更换了船上的甲板，以至最后更换了它的每一个构件。这时候人们发出疑问：更换了全部构件的忒修斯之船还是原来那艘船吗？这里产生的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修斯之船，或者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它在什么时候不再是原来那艘船？如果用忒修斯之船上取下来的老部件，比照忒修斯之船的模样复制一艘船，这两艘船中哪一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陈教授认为，其质疑和挑战的点在于个体的同一性，特别是个体跨时间和跨空间的同一性。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蒯因（Quine,Willard VanOrman）曾指出，没有同一性就没有实体。近代唯理论哲学家莱布尼茨（Gotlfried Wilhelm Leibniz）提出，“不可分辨的同一性原则”，认为同一不可分辨，对于任何两个个别物X和Y，以及任何属性F，如果X具有F，当且仅当Y具有F，那么，X与Y是数目上一个分别物，（X）（Y）（F）【（FX=FY）→（X=Y）】,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之分开。

（2）辨别和分析论证的论点、主要理由及其逻辑关系，图解论证结构。如庄子《齐物论》中“辩无胜”，该论证的结构要素有：

论点：辩论分不出胜负。  

论据：①辩论的胜负需要裁判来裁决。

    ②没有人能够当这样的裁判。        

       ③你我不能当这样的裁判。

       ④与你意见相同的人不能当裁判。

       ⑤与我意见相同的人不能当裁判。

       ⑥与你我意见都不同的人不能当裁判。

       ⑦与你我意见都相同的不能当裁判。

（3）定义论证中的关键词，澄清主要论题的精确涵义。通过对美诺悖论的分析来理解。①如果你从事研究工作，那么，或者你知道你所寻求的东西，或者你不知道你所寻求的东西;②若你知道你所寻求的东西，研究是不必要的;③若你不知道你所寻求的东西，研究是不可能的。④所以，研究或者是不必要的，或者是不可能的。⑤所以，你的研究工作不可能进行。这个论证有效吗?实际上前提有歧义：首先得知道探究的那个问题；其次得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在论证中保持概念清晰，切勿混淆和偷换概念。

（4）评估前提和理由的真实性或可接受性。斯多亚派的推理，劝男人们都不要结婚：如果你结婚，你或者与一位 beauty 结婚，或者与一位 ugly 结婚；如果她是 beauty，你将与人分享她；如果她是 ugly，你将成天面对一个惩罚；所以, 你或者将与人分享她，或者成天面对一个惩罚。但这两者都不是你所想要的，所以，你不要结婚。这个推理的过程正确，但某些前提(理由)不真实。

（5）评价推理关系：审视它们的相关性和有效性。关于相关性，比如会有肯定后件式推理；对于有效性，切勿循环论证，如：你说谎，卖国贼是说谎的，所以你是卖国贼。我骂卖国贼，所以我是爱国者。爱国者的话是最有价值的，所以我的话是不错的。我的话既然不错，你就是卖国贼无疑了。这是“诡辩”，含有逻辑错误。

（6）挖掘隐含假设：挖掘和拷问论证中隐含的前提、假设、含义和后果。陈教授指出，有人在推理论证时，故意隐藏有问题的前提和假设，不把它们明确陈述出来，由此造成某种欺骗性。一名粒子物理学家开玩笑说：自从1950年以来，所有的费米子都是在美国发现的，所有的玻色子都是在欧洲发现的。很遗憾，希格斯粒子是玻色子，所以它不可能在美国被发现。其中就隐含有假设：若 x 在过去一段时间没有做成 y，则 x 再也做不成 y。

（7）反驳无效的论证及其谬误。反驳或削弱某个论证，通常有这样几种方式：其一，直接反驳其结论，可以举出与该结论相反的一些事实（举反例），或从真实的原理出发构造一个推理或论证，以推出该结论的否定。其二，反驳论据，即反驳推出该结论的理由和根据，指出它们的虚假性。其三，指出该推理或论证不合逻辑，即从前提到结论的过渡是不合法的，违反逻辑规则。在著名的“帕斯卡赌”中，他认为，上帝是一个无限的存在，而每个人仅具有有限的理智，这导致无法从理智上说明或否认上帝的存在。他转而利用概率论和决策论来说明信仰上帝的根据：信仰上帝是比不信仰上帝更好的赌注。“ ……是的，你必须打赌；……既然非选择不可，所以不管选哪一方，不会更有损于你的理智。这一点已成定局。但你的福祉呢？让我们掂量一下赌上帝存在的得与失吧。我们来考虑两种情况：假如你赢了, 你将赢得一切；假如你输了，你却毫无损失。那就毫不犹豫地打赌上帝存在吧。”由此会产生这样的质疑： 它把上帝塑造成像普通人，甚至像贪官污吏，有违上帝的博爱本性。它把信仰变成一个关于自我利益计算的问题，使信仰变了质。帕斯卡赌诉诸概率论,但上帝存在的初始概率是多少？如何赋值？“上帝存在”的概率取决于一个人对这件事的相信程度，还必须考虑多种宗教和多个神的情况。

（8）建构替代论证，得出一个更全面和更合适的结论。人们不仅需要反驳谬误，更重要的是要揭示真理；不仅要否定论敌的观点，更要传播自己的主张，而这都需要以论证的形式进行。

而论证必须遵守一定的规则，论题本身必须清楚、确切，在论证过程中要保持同一；前提必须是真实的，或者至少是论辩双方共同接受的；论据必须是彼此一致和相容的；论证中所使用的推理形式必须是演绎有效的，或者是归纳强的；论证的表述方式要有足够的亲和性和感染力。

陈教授讲的第三个问题是批判性思维的气质和倾向。认为，批判性思维还指现代社会中合格公民和创新型人才所必须具备的一种精神气质，一种人生态度，一种思维倾向。批判性思维的口号就是把一切送上理智的法庭。那么，善于进行批判性思维的人具有怎样的个性特征？答案是心灵开放，独立自主，充满自信，乐于思考，不迷信权威，尊重科学，尊重他人，力求客观公正。

最后，陈教授指出，通常而言，大多数哲学家和科学家都是批判性思维的高手，他们于常人无疑处质疑，挑战常识、成见和陈规，反驳流行意见和“权威”理论，进行创造性想象，提出新的观点和理论，由此推动哲学和科学的进步。关于批判性思维的作用，陈教授特别强调，批判性思维有助于培养思想和知识的生产者和创造者，而不只是思想和知识的使用者和消费者，由此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和进步。

时间有限，陈教授两个小时的讲授，以其严密的逻辑思维，幽默的语言风格，感染了在座的全体师生，雷鸣般的掌声除了表达对教授的感谢以外，也引发了我们的思考。作为每一个踉跄走在通往哲学光明之路上的学生来讲，我们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需要审视的东西更多，坚守哲学的批判性特质，不随波逐流，敢于质疑，勤于独立思考，在不断寻求人生意义之旅中，努力完成有个性的自我，做有志于理论创新，实现世界本质确然性的的爱智青年。